石醋醋

山青花欲燃
杂食且黄,请谨慎关注。

【周叶.千吻之深(上)】

BGM:A Thousand Kisses Deep

 https://music.163.com/song/20954451?userid=60942857 

01.

叶修1912年毕业于剑桥三一学院,彼时欧洲风雨飘摇。

 

他20年前被一对已多年未曾有过子嗣的,虔诚的新教徒发现于教堂门口,带回了家里。叶修在童年时代不曾了解过自己的幸运,只是觉得自家的屋子比常人家要大,有来往穿插不绝的帮佣和每餐都能喝到的葡萄酒。

 

然后和周遭所有的人一样,他少年时期进入伊顿公学,持着桃木的手杖穿着燕尾服带着高高的礼帽,在学校的草坪上讨论走过校门穿白连衣裙的漂亮姑娘。后来他们毕业,进入各自的大学,也许是剑桥,也许是牛津。

 

叶修在伊顿公学的时候曾经疯狂的迷恋拜伦,他在伊顿的图书馆翻来覆去的看唐璜以及那些浪漫的诗作,然后偷偷把被他翻烂的书页撕下来夹在书尾,以免被人发现。他甚至曾想过自己为什么没去哈罗公学,这个事情足以让他抱憾终生。

 

所以在能选择的时候,叶修毫不犹豫的选了剑桥,并且幸运了进了拜伦曾在的三一学院,他进剑桥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亨利八世的雕像在学院门口熠熠生辉。他一贯后知后觉,对这个学院承载的历史不感兴趣,他不知道雕像旁边的那颗苹果树砸中过牛顿,也不在意罗素曾在这里漫步过,他只关心图书馆里是否有拜伦的手稿,天知道他是多喜欢那本青铜时代。

 

后来他学会了抽烟,周围贵族的子弟都装模做样的叼着定制的烟斗,让漂亮的云杉木和胡桃木上沾满恶心的口水,然后半天也不见白气从口鼻里呼出。叶修不一样,他以自己真切的迷恋烟草为傲。他会自己去烟草商处选购,然后自己把不同的烟草混在一起用纸卷起来抽。他父亲,那个长得和他完全不一样,金发碧眼的男人总皱着眉头告诉他这是平民的方法,他们应该用更高级的方式去享受。

 

然而叶修才不在意,他有时手指间都是烟草味,在焦躁时闻闻手指,是他冷静下来的独家诀窍。

02.

在他升三年级的那个开学,从学校门口经过时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和他看起来相似的男人。他有理由相信这个男人和他是同一血统,可能来自东方,他猜测。

 

男人被一群东方血统的人围在一起,他们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抑扬顿挫,声调分明。叶修站在旁边恍惚了很久,他分明听不懂,却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心里滋生。他想知道男人在说什么,他本该和男人说一样的话,他本该能听懂的。叶修有些焦躁,从怀里拿出烟盒,掏出烟点了一根。

 

后来叶修在剑桥古老而带霉味儿的图书馆里寻拜伦的书时,又看见了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一本硬壳的书,摊在桌子上翻动,看不见书名。

 

叶修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刚一走进,男人抬起头看他。两人相互对视,一时间叶修有些尴尬。

 

他刚要打个招呼,男人先对他说话了。是曾经听过的,抑扬顿挫,他听不懂的语言。

 

叶修笑了笑,男人发现了叶修的尴尬,换了一种彼此都熟悉的语言开口。他问叶修是哪国人,叶修说这是个复杂的故事。他也知道了男人叫周泽楷,是从东方来的留学生,周泽楷在他的国家家世显赫,刚满17就被周父送来剑桥念书。

 

叶修手里拿着一本拜伦的诗集,周泽楷看到后脸上表情有些欣喜。他问叶修是否喜欢拜伦,叶修点头后,两人聊得尽兴,又从莎士比亚聊到雪莱。

 

男人的话很少,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叶修兴奋的说着那些诗里的内容,和小说里他崇拜的那些拜伦式英雄。有时候叶修语速过快,男人会轻轻的皱起眉头表示疑惑,叶修就放慢语速,用带些牛津腔的口音一遍遍重复。

 

小时候被父亲呵斥时,急躁的父亲会露出些许的伦敦口音。叶修觉得新奇,但他父亲以此为粗俗,并禁止叶修由于好奇而模仿他。所以叶修后来发现一个有趣的玩法,当叶他在外面叼着纸烟卷吊儿郎当的走进面包店,用他在伊顿时周围人都使用而并无不妥的腔调开口,端庄的要一个法棍时,店员的表情足以让他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窃喜。

 

周泽楷对他的口音也很感兴趣,他有时候会模仿叶修的口音对他说话,然后两人一起笑,手肘不小心压褶摊开诗集的书页。

 

后来叶修和周泽楷说他想学中文,周泽楷问起他原因,他发现自己没法和周泽楷解释,怎么说似乎都不妥。好在周泽楷也没有追问,答应了他。他俩约在每个礼拜三下午的康河边见面,来学习这门古老的语言。

 

中文的复杂有些超乎叶修的想象,那些复杂的四声他怎么也说不顺畅。他自认为口齿还算清晰,平日里嘲讽别人的说辞也是丰富多彩,这让他有些挫败。后来的一段时间,叶修每晚在宿舍里挑灯夜读,滑稽的发音时常引来隔壁的学生愤怒的砸墙。

 

他和周泽楷还是时常在一起,周泽楷的口音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英国贵族,叶修也逐渐开始能听懂周泽楷和他那些朋友们的交谈。期间,叶修为了争取和周泽楷相处的时间,推掉了聚会,荒废了常去的酒馆,社交季出席的次数也寥寥无几。这让叶修的父亲大为光火,数次差点找进剑桥,声称要给叶修一个教训。

 

好在叶修的母亲在一旁劝说,这才让叶修躲过了父亲的怒火。

 

03.

 

一年时间很快,中文学着叶修就要毕业了。康河的水还是清澈见底,他的发音还是很奇怪,但日常的交流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1912年的4月份,是个初春如洗三般温暖的天气。叶修的父母说要坐游轮去美国游览一番,他们把行程控制在大约两个月,6月份回到英国,以免耽误出席叶修的毕业典礼。

4月15日,叶修多年后也对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晰。他由于要取东西回家短住。早晨被仆人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太阳晒得他刺眼,英国很少有这么明媚的天气以至于他有些不适应。

 

他让仆人进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仆人手里的报纸递给他时是冰凉的,没有熨过来褪去油墨的温热。他有些不快,但也没能说什么,因为他看见了报纸的头条,黑色加粗的字体刺得他恍惚。泰坦尼克号于凌晨在大西洋海域沉没,1435人全部葬身海底。

 

他愣着神默默地看失踪名单,看了三遍才完全看进去。名单上有自己住在苏格兰的有钱叔父,有他朋友的那个总是盘着复杂发髻的伯爵母亲,也有他的双亲。他眼睛透过刺眼的光看见曾经幼年时自己踩着母亲名贵的裙子在她怀里玩,看见自己由于把父亲的烟草里掺进了胡椒粉而被追着打,看见冬天的火炉旁边父亲坐在摇椅上给他读诗,下人端来的红茶里佛手柑的味道经年不散。现在,他们都随着断成两截的邮轮一起,躺在冰冷的大西洋里。

 

等他再回到学校,剑桥的氛围似乎也蒙了一层哀重。亨利八世的雕像如镀了翳一般,每个人都有认识的人死去,失去双亲的虽寥寥无几,却绝不仅只他一个。

 

他在康河边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直到他手指在怀里够了半天空无一物,发现烟盒里只剩了烟草渣滓。他开始闻自己的手指间,烟草的味道里带些柑橘的香味,是他上午剥的。

 

直到周泽楷过来找他,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周三了。周泽楷照例给他讲解中文,然后让叶修重复他的发音。叶修几次晃神,听不见周泽楷的声音。然后他忽然感觉后颈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周泽楷手刚从他的脖子后放下,皱着眉看他。

 

周泽楷一直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是用表情来表述自己的情绪。叶修对周泽楷的每一个表情都了如指掌,有的皱眉是为难,有的是愠怒,他看着对方皱眉的样子,叶修知道这次是担忧。

 

周泽楷想开口问他,刚一张口,想要说的话就被叶修低头沉默的样子堵在了嘴里。他开始担忧是不是和前几日报纸上刊登的那场骇人听闻的事故有关。叶修看着他,开口:

 

“我要毕业了,我会放弃继承父亲的爵位,离开这里。”

 

周泽楷愣了须臾去消化这句话里暗藏的信息,然后他马上明白过来,叶修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

 

中文学习就此无限期拖延了。等过了几个月,叶修带着高高的学士帽手持鲜花,在剑桥一年只开放一次的议会厅进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校长翻着厚重的硬壳书卷念着毕业的名单,人群鼎沸的观礼席上,周泽楷显得有些突兀有趣。

 

04.

 

叶修把整座庄园卖给了远房表亲。自己带着几本有限的书和卖庄园所得的丰厚财产前往了伦敦。他临走前周泽楷去火车站送他,他俩互相像法国人一样亲吻了彼此的脸颊。周泽楷说自己等2年后毕业就去伦敦找他。叶修不以为意,他认为周泽楷始终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那个声名显赫的家族中去的。然后呢,叶修想了想,然后周泽楷会由家里介绍娶一个穿着旗袍的,知书达理的姑娘。姑娘中文会说的比自己好十千倍,周泽楷老了以后就陪着他的旗袍姑娘在火炉边用中文读诗,旁边他俩的女儿和儿子会静静的听着。

 

叶修虽然一瞬间惊愕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和想象中的姑娘比中文水平,又马上回了神。假装笑的满不在意,然后他点起烟狠吸了一口。这是他不敢想的,离自己已经远去的生活。

 

伦敦集合了这个时代最好的悲喜,叶修迅速在此安定下来,居住在了伦敦的一个平民常住的街道。他租了带阁楼的大房子,以便于能专心写作。伦敦给了他无限的灵感,在顺利的发表了一篇小说连载和几部诗集以后,他开始希望自己能有一些代表作,希望自己能功成名就到能和拜伦一样死后进入西敏寺教堂。

 

欧洲的局势一天天紧张,伦敦的街头也逐渐开始混乱。叶修由于住在此地,遂已看清整个他不曾了解的世界。拐角的小巷子会有眼神空洞的妓女等着客人,乞丐在街头被警卫殴打,因为他偷窃了一个面包,强盗潜入有钱人的屋里杀人越货,苏格兰场赶到以后却总是束手无策。

 

他以此为取材继续写作,并开始在伦敦赫赫有名。1914年初夏,他完成了倾注自己心血的一部最佳作品。在把原稿送往杂志社的路上,他听见耳边传来聒噪的报童大声喊出头条的声音:

 

“我国对德国正式宣战!”

 

叶修愣在原地些许时间,然后回过神来,他第一时间想的竟是幸好周泽楷今年毕业,回到自己国家就不用再有危险,值得庆幸。然后为自己的想法暗暗吃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周泽楷如此上心的。燥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他越想越不敢细琢磨,只得甩了甩头,打起精神前行,否则中午之前稿子就送不到杂志社了。

 

战争过了几个月愈演愈烈,伦敦的富人大举外迁,害怕战争会危及性命。叶修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在那个房子里,他有时候写小说,大多数时候抽烟。

 

叶修总觉得周泽楷应该回国了,可又心里暗暗期待周泽楷哪天忽然出现在伦敦他的楼下,然后他们俩久别重逢的拥抱在一起,互相亲吻彼此…的脸颊?叶修呆愣的躺在床上,太阳刺得他眼疼,然后他忽然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终于发现了自己对周泽楷的似乎是真实的,难以启齿的感情。

 

直到1917年末,周泽楷始终也没来到伦敦。这座城市并未被战争波及的过于严重,只是躁动不安,市井萧条。

 

叶修等着等着也就习惯了。他知道周泽楷不可能来了。

 

叶修的邻居是个新搬来的,高大的法国男人。金发碧眼,绅士且气度不凡。叶修总能从男人身上看到自己的父亲,于是主动和男人搭了话。男人愉快的邀请叶修来自己家做客,两人一起聊起诗歌,文学,以及市面上流行的侦探类小说。他俩有时候聊起有趣的事情会笑起来,然后叶修笑的轻轻咳嗽,脸颊咳的绯红。

叶修觉得男人逐渐替代了周泽楷的位置,直到一次男人醉酒后冲进叶修家里把叶修压在床上,他的手上满是茧子,摸遍叶修漂亮的脖子肩膀和胸膛。叶修屏息静气,找准时机用漂亮的马靴一脚揣上男人的胸口。

 

“我倒是向来知道法国男人都如种马一般,没想到现实里还真遇上了。”叶修点起一根烟,脸上都是嘲讽。他是个作家,言辞犀利尖酸刻薄,可是那些美妙的,骂人的形容他一点儿也不想用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男人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叶修的家门。叶修第二天也拒绝了男人酒醒后的道歉。

 

1918年,战争落下了帷幕。叶修可以离开被困了多年的伦敦,他订了去法国的船票,准备去久违的休假一番。英吉利海峡的风还算温柔,一天的时间游轮平安靠了岸。

 

他去了法国的大街小巷,然后把漂亮的风景画在速写本上。他走过整个的协和广场,最后他去了被巴黎人所诟病的埃菲尔铁塔,埃菲尔铁塔下,叶修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熟悉的身影和一个美丽的女子走在一起。

 

“小周。”

 

他试着轻轻叫了那个人一声,声音里微微颤抖,用的中文。他害怕自己认错人,更怕那个人就是周泽楷,因为那意味着他没有回自己的国家,却也不愿意来见自己。纵使叶修不是个虔诚的教徒,此刻却在心里画了无数个十字。他比谁都要矛盾,不知道是或者不是,哪方带给他的伤害更大些。

 

男人最终还是回了头,叶修看见的是变得不再青涩的周泽楷的样子。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想象还是出了些偏差,周泽楷身边跟着的不是旗袍姑娘,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

TBC

Thank you for reading.

挑战了没尝试过的时代背景,希望你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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